《哲学研究》
编者的话:语言既是哲学研究的对象,又是哲学思考的工具。二十世纪哲学研究发生了“语言学转向”。在哲学家眼里,语言已经不仅仅是工具,而且还是哲学研究的出发点;关注语言,成为现代哲学研究的主要特征。本刊创刊号邀请了七位哲学领域的学者撰稿,从哲学的角度思考语言和语言生活,作为本专栏的开栏之作。本刊还将陆续刊发不同领域学者对语言和语言生活的思考。敬请读者关注。
在刘慈欣的科幻小说《三体》中,有一段写到,在三体的智慧生物那里,“想”和“说”是同义词,“想”就是“说”。“我们没有交流器官,我们的大脑可以把思维向外界显示出来,这样就实现了交流。”怎么显示?大脑思维发出电磁波。这种脑电波比人类的脑电波更强,“能直接被同类接收,因而省去了交流器官”。因此,在三体那里不可能设想隐瞒思想、撒谎这些事情,不可能出现狼外婆这样的故事——老狼一旦跟小红帽交流,小红帽就知道它的企图,就不会开门放它进来了。这应了老早就有智者说过的,人发明语言是为了隐瞒。
自古以来就有人设想传心术、读心术,也有很多这方面的故事。人虽然自诩为万物之灵,但也不能不承认自己的本事有限。例如,不能像鸟儿那样飞翔,于是就有飞毯之类的幻想。传心术是为了弥补什么缺陷呢?从听者一面想,恨自己不能真切知道他人的心思,知人知面不知心;而且,听人说话,要靠近说话人,最远隔半个操场。从言者一面想,恨语言不方便,不够用,想对心上人倾诉衷肠,心上人早听烦了,自己还觉得言有尽而意无穷。形容王昭君的仪态,啰啰唆唆写满一篇,仍然不得要领,若能用脑电波发一张照片,岂不快捷达意?
身体的演化太慢,我们想飞天,等不及生出翅膀,还不如研制飞行器。古老幻想的实现,差不多靠的都是科学技术。有了文字、电报、电话、“伊妹儿”,远距离通信的幻想早已实现。但言不尽意的苦恼、人心隔肚皮的苦恼呢?快了,脑电传感技术突飞猛进,“想”和“说”也许不久就会变成同义词了。
在“想”和“说”变成同义词之前,它们的主要区别何在?
1.我们需要学习一种语言才能说;而我们的很大一部分“想”是不需要学习的,例如,我想吃小红帽或天鹅肉,或者落叶伤秋时思绪万千。
2.说话是一种广义的技能,需要学而后能,跟这一点相连,说话通常是说话人有目标有控制的活动,很大一部分“想”却不是这样。三体人“可以把思维向外界显示出来”,这个“可以”有歧义。听起来,似乎“向外界显示”是一种受控制的活动——他或她可以向外界显示思维,也可以不显示;但依后文,三体人无法控制向外界显示什么,三体狼无法向小红帽隐瞒它想吃掉她的欲望。IT专栏作家阮一峰总结出控制机器的七种方法,前六种——卡片控制、键盘控制、鼠标控制、声音控制、姿势控制、眼部控制(梳理上述方法,有助于看到计算机的发展历史)已经实现了,第七种是脑电波控制,
还没有问世,但他“相信总有一天会成为现实”,并设想这种方法“可一窥未来的发展趋势”。这七种方法真能比肩并列吗?已经实现的那六种,不仅控制机器,而且首先是受到我们控制。要用脑电波来控制机器,我们就得先学会怎样控制自己的脑电波。
3.我们说,说话是一种有控制的活动,还不仅仅是指我们可以有意隐瞒什么。我对办公室同事说,昨天来找过你的那个人又来找你了。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?大概什么年龄?高个儿还是矮个儿?面容?仪态?穿什么款式的衣裳?衣裳什么颜色?新旧?这些信息,一眼看过去都看在眼里,但“昨天来找过你的那个人又来找你了”这句话都没说出来,也没说出我在走廊看见那人,没说走廊有多宽,走廊有个灯亮着,等等。“说话是一种有控制的活动”意味着:说出来的内容总是有限的,总是有所说、有所不说。这些说与不说,还与特定的语言相连,同一件事情,你对英国同事说the man who looked for you yesterday is here again to see you。这句英语就包含了汉语句子没有的内容,也不包含汉语句子包含的有些内容,比较明显的是,它说出那人是个男人。三体人用脑电波传达的时候,传达的是“那个人”还是the man呢?是不是连同那个人的年龄印象、相貌印象以及看到那个人时的环境细节一道传达了?那就会一下子传达了海量的信息,也不妨说,传达了过量的信息。接受信息的一方会感到困扰,因为需要从这海量的信息里检出哪些是有用的信息。话语只能传达有限的信息,这让衷肠倾诉爱好者长恨言不尽意,然而,唯因为这种有限性才使得我们能进行有效的传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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